冯峰：多元跨界创作唤活时间的残渣

11-30发表

浙江杭州

　冯峰说，他从来不把设计当做一门专业。在他看来，设计就是生活本身。当我们想要改善我们的生活，当我们认为我们可以用智慧和行动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为理想时，设计就发生了。一个家庭的生活范围基本上囊括了整个设计学院的所有专业。

冯峰

　　冯峰，著名先锋实验艺术家，广州美术学院教授、硕士研究生导师，现任实验艺术系主任，中国美协实验艺术艺委会委员。

　　1991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，同年开始留校从事艺术与设计教育工作，并进行当代艺术、实验设计、小说、雕塑等多个领域的创作。作品及个展曾在美国、英国、法国、香港、上海等国内外展出，2012年西安大明宫国家遗址公园公共艺术项目《时间的宫殿》获“中国设计大展”景观类大奖，同年获得德国博朗设计奖。作品被录入《新中国美术60年》、《越界：中国先锋艺术》、《中国当代艺术史1979-2008》等文献。

　　个人著有《1图像：叙述与再见》、《设计素描——为了设计的造型训练》、《时间的残渣》等书籍，并获得多项教学改革及教学先进奖。

冯峰

创作·从家开始

　　这次采访，记者坐在一张带有茶渍的沙发上，冯峰的创作便从这些茶渍开始谈起。沙发原来是纯白色的，一天清晨，冯峰泡茶时不小心将茶洒在沙发扶手上。为了不破坏一天的好心情，他对同为美院教师、服装设计师的太太卢麃麃提议：“是否要继续把茶倒在沙发上?”于是，他们一遍遍地将浓茶继续往沙发上倒，一整天下来，成就了一张茶色“水墨沙发”。“茶渍可以看成是一个污点，也可以看成一个美丽的图案，我们试图通过这件作品去探讨一种世界观或价值观。”

冯峰

　　这样的创作，在冯峰家中常常发生。这个由他和太太亲自设计的家最初的理念很简单，就是要设计一个能在里面生活得舒服、放松的家，冯峰说：“我不太注重风格，就像做菜一样，我的口味比较杂，喜欢把新鲜的和古老的东西混在一起。”于是，在这个充满创造性的空间中，他和太太不断受到启发，成为一系列作品的创作源头：用塑料材料把十几年的旧棉被浇筑成一把椅子，把多余占地的画册做成凳子，把废弃的茶杯叠成烛台，儿子的画作刺绣成地毯上的装饰画，穿旧的衣服烧成陶瓷……这些利用废旧物品创作的作品成为他们在2009年底举办的个展《用不用：冯峰和卢麃麃作品展》中的主角，冯峰希望通过这个展览告诉人们：“无论艺术还是设计，都是我们探讨生活的一种方式，也是我们认识和理解这个复杂世界的最好的方式之一。”

冯峰与卢麃麃

跨界·从自学出发

　　冯峰的创作“从家开始”，涵盖的领域包括艺术、设计、雕塑、绘画、写作等。他大学学的是国画，此后再没有为各种“跨界”去上过一天专业课，所有的知识都来源于自学，跨界作品却表现出极有含量的专业性和争议性：用真人骷髅制成的作品《黄金时代》被列为“最不可接受的八大当代艺术”之一，《金狗屎》装置艺术作品引来爱马仕的诉讼，建筑作品《时间中的宫殿》惊艳世人……提及他的身份，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清，他认为除了“教师”身份，其它的都该统称为“创作者”，在他眼中并没有专业之分。

冯峰在英国做学术交流

　　今年美院的开学典礼上，冯峰作为教师代表上台演讲。他向新生传达自己的教学观，认为大学教育的目的是为了教人学会自学。“如果一个人能够自学，他在哪里都可以继续学习。很多领域都有这样的例子，那些做出伟大成就的人不一定都出自大学”，冯峰举例说，“孩子出生头两年，我成为一名奶爸，闲暇之余几乎把美院图书馆里关于建筑的书籍都看完了。”养成自我学习、自我吸收营养的习惯，加上大量的考察和实践，才让他得以在不同领域的创作中展现不俗的魅力。在全国乃至世界不同地方参展后，他经常收到类似韩国陶瓷学会、关于人体器官影像的专业医学国际研讨会等专业委员会的邀请。美院教授黄专如此形容他：“冯峰是一个视觉搅局者，对知识的兴趣一直是他艺术贯穿始终的主题，但这种兴趣与其说来源于掌握知识的愿望，不如说来源于对所有确然性知识的怀疑，来源于某种‘搅局’的冲动。”冯峰却谦虚地说：“我只是一个在这些专业围墙上散步的人，从未想过从这一个坑跳进那一个坑。那只是我生活中的一些内容，与专业无关。”

冯峰

生活·从艺术谈起

　　冯峰被称为“广州最早的当代艺术家”，自1991年本科毕业后就开始了艺术创作。原先的国画专业让当时年轻气盛的他感到“有些失望”，特别希望自己能够重新开始，做一种能够表达当下生活的艺术，于是开始利用身边的任何东西进行创作。但是当时，他并没有觉得他的创作就是“当代艺术”，更多的只是在表达他个人生活的一种方式，他看重的是这些创作传递了什么样的生活态度和观念。时至今日，他也常教育学生，要像鲁滨孙一样，即使身边什么都没有，也能利用现有条件进行创作。

冯峰1992年作品：漏勺眼睛

　　2007年，冯峰的作品《黄金时代》在国内外展出。因为利用真人骷髅制成，很多人都表示“很可怕”、“无法接受”，于是他开始思考有没有可能将它改变为日常生活中能用的、大家都能接受的东西。后来，他在骷髅头的原型上加了一个皇冠，做成烟灰缸，烟从里面飘然而出时，就像灵魂出窍，马上受到年轻人和时尚场所的追捧，还登上了各类报刊杂志。冯峰感慨道：“一个可怕的东西转变方式以后会被接受，后来我都尝试将艺术作品转变成日常生活中可用的东西，在创作时也没有将它界定为是‘艺术’还是‘设计’，它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，这也形成了我作品的特点。”冯峰更愿意把艺术看作是一种工具，人们可以随便地使用它，它应该与当下的现实建立起一种新的关系。他在自己的书中写道：“假如我的作品中有‘颠覆’的因素(我是说假如)，颠覆的将不是传统的艺术，而是今天的艺术;当然，反过来的那一面也一定不会是传统的。”

冯峰与作品《世界》

　　无论是教师冯峰，设计师冯峰，艺术家冯峰，雕塑家冯峰，还是跨界大师冯峰，纵观他以不同角色创作的作品，无不是从生活而来，为生活服务。人们常说“艺术源于生活，高于生活”，冯峰却认为“艺术低于生活，它必须拉紧和人们日常生活的距离”。Andy Warhol有段话很好地概括了冯峰的创作：“我一向喜欢拿剩余的东西来创作，做剩余物的作品。那些被丢弃的东西，每个人都知道是不好的东西，我一向认为很有潜力变得有趣。”去年，冯峰把自己从1991年到2011年之间创作的作品和心路历程集结成书，命名为《时间的残渣》。在他眼里，这本书不过是一个生命成长中留下来的一粒残渣。而他，也以自己的方式，唤活了许多生活中，被时间剩下的残渣，用创作，对几十年的经历和生活感悟做出反应。

冯峰著作《生命的残渣》

　　Q：您理想中的生活是怎样的?能否给我们阐述一下艺术和设计，与您日常生活之间的关系?

　　A：我没有所谓的理想生活概念，生活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你永远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。对我来说新的体验是很刺激的，是我喜欢去接触和接受的。假如我已经知道了未来的生活是怎样的，可能就没兴趣继续下去。

　　我把生活和创作融在一起了，创作本身就是娱乐，随时随地想到就做，它不像别人那样，工作久了觉得很累，需要放下来好好休息。比如有一次在云南旅行，我们在那里住了一个月，同把一本书编好了。单纯的旅行或工作可能都有点寂寞，混在一起更有趣。而当时在束河，我们也遇到了一个纳西族的工匠，我对他那套制银工具很感兴趣，于是系列首饰《枯枝败叶》也在那个旅行中产生。

　　Q：有人说，一个优秀的创作者应该走在时尚之前，引导时尚。您认为您是个时尚的人吗?对“时尚”有什么看法?

　　A：我不觉得自己是个很时尚的人，也不追逐时尚，但我对时尚感兴趣。时尚里面有一部分东西很有创造性和思想性，它体现了年轻、活力、趣味的一面。但把时尚放到行业中，它也包含了一些腐朽的东西。我曾做过一些批判时尚、奢侈品的创作，如2011年的作品《金狗屎》。

　　其实那个作品的原意很简单，当时有报道说中国已成为全球奢侈品消费第一大国，而其实，奢侈品是我们这一代人所不熟悉的。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要“艰苦朴素”，崇尚和消费奢侈品时是在模仿别人，是想成为他人，过他人的生活。在香港、巴黎等地方的奢侈品消费场所，针对中国人的“限购”频发，我很难理解为什么花那么多钱得到的却是歧视和不尊重。这是一个扭曲的价值观，也就难免显得有点笨拙和不自信。其实今天的潮流并不是奢侈，反而是破旧、回收、再利用，刚好跟我们儿时的价值观吻合。我们根本不需要模仿他人，做回自己就是最时尚的，我们正好赶上了。

　　Q：您同时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，对您的学生有什么期待?会希望他们成为怎样的设计师、艺术家?

　　A：我所带领的实验艺术系是2010年新成立的，未来学生们要从事的行业并没有界限，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，可能性很宽。而现在很多毕业生毕业以后做的东西也跟大学里学的专业无关，像我们这个专业就更是这样。选择什么职业是自己的事，即使去卖猪肉又如何?卖猪肉也可以卖得很精彩、很有想象力。如果非要说对学生有什么期许，我希望他们在大学四年中能形成自己独特的学习方法和工作方式，形成善于吸收营养的方法，希望他们一生都在学习。每个人都像一棵树，如果学会了自己主动吸取营养，就能慢慢长成大树。

　　今年的新生开学典礼上，我代表教师对新生发表了一段讲话，强调的也大致是这些内容。一生的学习就是自我成长的方式，至于做什么职业反而不重要，热门行业也有碌碌无为的人，不起眼的行业也有做出非凡成就的人。

冯峰在校园文化学术节开幕式和论坛上

　　Q：据了解，您的家是您和您夫人一起设计的，非常特别，能否介绍一下当初的设计理念?在您看来，“最好的设计”有什么样的评判标准?

　　A：设计自己的家时，最基本的要求是在里面生活会感到舒服放松，然后能够带来一些可能性和想象力。我不太注重风格，就像做菜一样，味道可以很综合。我的口味比较杂，喜欢把新鲜的和古老的东西混在一起。

　　我的评判标准里没有“最”，只要能有一点打动自己，就是好的设计。特别是艺术、设计，我以前也说过，它们不是体育竞赛，可以分得出第一名、第二名，生活亦如此。比如你很难说哪一个朋友或学生是最好的、最漂亮的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。

　　Q：人生总有几个重要的转折点，有没有一些关键的决定改变了您的人生轨迹?

　　A：转折点应该是从大学到毕业以后。以前我对设计一点都不了解，充满了误解，认为设计就是一个商业项目，为了完成甲方的委托而做出来的东西。97年儿子出生，在家照顾他期间，我开始对建筑着迷，除了写小说就是看建筑方面的书。次年，为了新成立的“建筑教育系”去苏州考察，第一次亲眼看到私家园林，感到很震惊。中国的园林不像西方的园林那样一眼望穿，而是像一幅卷轴画，慢慢打开来才得以窥探究竟。从园林设计到对建筑史的学习，逐渐接触了许多设计师，开始发觉设计跟艺术其实是一回事，都在探讨生活和传递思想。

　　Q：工作之余您平时有什么爱好?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书和欣赏的人?

　　A：我喜欢看书，书的种类看得也很杂。小说的话深受大学时期的老师陈侗的影响，都跟文学史有关，比如阿兰·罗卜-格里耶的《重现的镜子》、苏珊·桑塔格的《我，及其他》等;欣赏的设计师有柯布西耶、密斯、马克·纽森等。我在很多所欣赏的人身上看到了不同的人生和生活的可能性，他们之间的共性是都很精彩很独特，就像花园里有无数朵美丽的花，但它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命。

冯峰的部分著作

▼鸭兔

冯峰刚从美院毕业不久，便根据维特根斯坦的《哲学研究》里的“鸭兔”图形，开始思考有关语言的问题，并制作了作品《鸭·兔》。十四年后，他把这个图形带到课堂中，请学生们各自画一只他们心目中的鸭子和兔子，结果发现每个人画出来的都不一样。于是，他把这些图画全部钉在展厅的墙上，同时也制作了一个有鸭兔图案的图章。2010年的夏天，他再次制作了《鸭·兔》，这一次它以海报的形式出现：两个动物的图像，一个是鸭子，但头上却长着一对兔子的耳朵；另一个是兔子，却有一张鸭子的红嘴。